坡壘的學名Hopea hainanensis表明它是棵海南的樹,雖是“坡”壘,它卻更喜歡潮濕的溝谷,在深山里難為人所見。幾年前我在海南霸王嶺追長臂猿時,曾住在一棵大坡壘樹的附近,常聽護林員間交流時說“去坡壘樹的方向”,遺憾的是,今天為了寫物種日歷,我尋遍當年的照片,也找不出它。
坡壘,我好像見過,但又沒完全見過 | 盧剛
其實,在充滿巨樹的熱帶雨林里,“沒完全見過”一棵樹,太正常了。且不說坡壘生長的溝谷從山路上難以接近,就算來到樹的腳下,層層疊疊的樹冠和附生植物,讓人即使用望遠鏡也難以看清樹梢的枝葉,只能在樹下拾起落花落果來查檢索表。
比如霸王嶺上的這棵不知名的大樹,層層疊疊的林下植被和樹上附生的巢蕨(Neottopteris nidus),讓它自身的枝葉根本沒被我對上焦……
坡壘所在的龍腦香科,有很多種冒出雨林最頂層的大樹,在它們腳下,人往往還不如板根高。比起高大挺拔的科長龍腦香屬,大部分坡壘屬物種身高略有差距,屈居于冠層之下,演化成耐陰而難腐的硬木,只在成熟雨林的演替晚期才能成規模。
我與一棵龍腦香科大樹的板根 | 黃衡芝
龍腦香的學名Dipterocarpus的意思是“雙翅之果”:包裹果實的花萼上的兩枚裂片變成了翅膀,充分利用母樹的身高,讓果實可以在下落時旋轉飛舞,隨風遠去。坡壘的果實也是如此,雖說它們的母樹只是20米左右的“矮子”,但這也夠了。
馬來半島河畔的矩圓葉龍腦香(Dipterocarpus oblongifolius)種子飄落的情形 | 紫鷸
可惜,這樣的場景難得一見,因為大部分龍腦香科樹木并不是每年都開花,它們似乎是隨著氣候的波動,3~7年才會有一次盛大的繁殖,并且同一處生長的樹會同步開花結果。有趣的是,龍腦香科的“翅膀”成熟后多少有些紅色,這竟然是一些動物喜好的食物,甚至連婆羅洲猩猩(Pongo pygmaeus)都曾被記載取食它。
龍腦香科占據了東南亞低地常綠闊葉林30%的面積。亞洲熱帶的有外生菌根的植物,83%的物種都來自龍腦香科。它們是地面林立的巨木,也溝通了地下的菌根網絡,是亞洲熱帶生態系統當之無愧的構建者。
水汽氤氳的婆羅洲熱帶雨林,高出別的樹冠的大樹多半都是龍腦香科物種 | 紫鷸
這些迷人的樹木起源于岡瓦納古陸,如今廣義的龍腦香科在亞洲之外分布在西非和南美北部,但絕大多數龍腦香科成員都是在始新世從印度次大陸擴散到亞洲的。而坡壘所在的娑羅雙族(Shoreae),貢獻了這個科的最高的生物多樣性:坡壘屬有約100種,娑羅雙屬(Shorea)有約200種,還有中國最高的望天樹(Parashorea chinensis)所在的柳安屬等。
還是婆羅洲雨林,圖中右側最高處的大樹為娑羅雙屬 | 紫鷸
坡壘的親戚們,曾在中新世的中期,氣候適宜的時期到達過福建漳浦,2010年中國科學院南京地質古生物研究所的團隊在那里發現了福建娑羅雙(Shorea fujianensis)化石。但是現在隨著氣候變化和人類利用,中國的龍腦香科植物都僅存于西南邊境上的熱帶角落,惟海南島上還有兩種獨特的坡壘屬植物:坡壘和鐵凌(Hopea reticulata)。
森林記載著歷史
1750年,當歐洲植物學家初次描述東南亞廣袤熱帶雨林中繁多的龍腦香科樹木時,認為它們是“取之不盡的野生資源”。它們的木材耐用又可以提取樹脂和各種“香”,尤其是坡壘木,被稱作“木中鋼鐵”,這些至少百年才能成材的樹,變作船只、房屋、橋梁、家具、藝術品等,身價漸高。
并不是所有人都認同活著的大樹的價值。如今,大部分坡壘屬植物的分布零星而狹窄。今年的日歷主題是博物館,我想借此機會講一講另一棵我見過,但又沒完全見過(只是在博物館里看過它的切片)的坡壘的故事。
“樟宜”大樹,為桑嘎爾坡壘 Hopea sangal,藏于新加坡國立大學李光前自然博物館 | 紫鷸
新加坡機場所在地“樟宜”這個地名Changi來自一棵樹,19世紀的首任新加坡植物園院長亨利?李德里(Henry Ridley)記錄這種樹在馬來語中叫做Chengal,疑似馬來半島特有的另一種龍腦香科樹木,新棒果香(Neobalanocarpus heimii),卻從沒在新加坡找到過。
直到2002年,新加坡國立大學的研究者在普查樹木時,發現了或許是樟宜森林遺存的老樹,它是一棵孤零零的、曾被人認為在島上已滅絕的桑嘎爾坡壘Hopea sangal,馬來語正巧稱作Chengal Pasir。眼前高達35米的、跨越一個半世紀的歷史見證,讓自然愛好者們興奮不已。
那棵讓“樟宜”得名的樹 | nus.edu.sg
悲劇的是,發現僅兩個月后,這棵樹被地產管理公司砍倒,理由是“老樹對該公司房屋造成安全隱患”。實際上當時那棵樹正在開花結果,非常健康,并沒有倒塌的風險。剛剛擺脫了“滅絕”標簽的桑嘎爾坡壘,又要從新加坡野生樹木名錄中刪去了,讓人唏噓不已。幸好這個物種本身不只是在新加坡才有。
讓人稍感欣慰的是,新加坡植物園已收集了“樟宜樹”的種子并培育成功。坡壘屬的種子脫水就會喪失萌發能力,離開母樹后必須迅速發芽。它們可以保持耐陰的幼樹形態,在林下待機多年。因此很多熱帶雨林,并不存在溫帶土壤中的“種子庫”,只有成熟林下的“幼苗庫”,而消失的森林,往往很難完整地恢復。
坡壘的果枝特寫 | 盧剛
福建漳浦生物群中約1500萬年前的植物和昆蟲,許多就是現生東南亞熱帶近親的模樣,這讓人想到一個近年來越來越著名的論點:熱帶雨林是生物多樣性的博物館。是啊,那片綿延無盡的龍腦香科森林,即使在更新世的多次冰期最寒冷的時候,也在從中南半島延伸到婆羅洲的“巽他大陸”上,保留著熱帶的一切。
我想到在海南日出前打著頭燈趕路的心情,大坡壘樹的身影雖然朦朧,但讓人安心。但愿這樣的博物館,在人類世也要保留下去。
我也說兩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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